朱健,1956年出生。1972年入伍当兵六年。1978年退伍当工人,同年考入新疆大学政治系。毕业后先后任职新疆自治区党委、新疆交通银行、新疆太平洋保险公司。2016年退休前为太平洋寿险总公司副总经理。
原题
小店,将悄然倒下
作者:朱健
“米饭管饱”的”小哥“食堂
刘跃的夫妻饭店,坐落在上海的市中心福建中路上。
饭店很小,只能勉强摆下六张小条桌、一张圆桌。
夫妻俩为人朴实,满满的憨厚都挂在了脸上。
面对每一个客人,夫妻俩都是笑眯眯的。
我就是在刘跃的夫妻店,认识了很多外卖“小哥”。写出了《小哥,快跑》。
刘跃夫妻店经营的是,低价位的家常菜。特别是十八元的盖浇饭,一个荤菜,米饭管饱。
这是他家的特色。
米饭管饱。
在今天,对绝大多数不差几元钱的人来说,是完全没有感觉的。
1999年,他十六岁从农村来上海打工。在没找到工作时,有一次,他一整天只吃了一碗三块三毛钱的牛肉面。当时,他最大的奢望,就是盼着一次能吃上三碗牛肉面。是刘跃,对漂泊在城市底层的打工者,感同身受的善举。还有几位“小哥”,一天只吃一顿饭,但一顿能吃五六碗米饭。晚上,小店则是“小哥”们光着膀子、抽着烟、喝着啤酒,温馨而随意的家。刘跃告诉我,这些“小哥”,大都是苏北的青年农民,也是老乡。 他们有一个默契,就是那些业绩好、挣钱多的老骑手,会轮流坐庄,请兄弟们喝个啤酒。见到王波进来,众“小哥”一起起哄,喊:王老板请客!王波,笑嘻嘻得意地说,你们这些兔崽子,不就是想吃“大户”嘛!
话音刚落,一个“小哥”就迅速搬了一箱啤酒,“咣当”放在了桌上。拍黄瓜、花生米、猪头肉、葱爆肥肠等下酒菜,很快就摆上了桌。两天挣的钱,就抵得上克强总理所说的,还有六亿中国人,每月收入在一千元以下。
“小哥”们用家乡苏北腔调,夹杂着蹩脚的上海方言,边喝边闹。 看着“小哥”们,满满溢出的开心样子。活生生的再现了,我们祖先的传统文化:这世上,大老板靠资本、挣大钱,“小哥”靠体力、挣小钱。不管是大老板,还是“小哥”。只要挣上钱,挣多挣少,心里都是一样。美滋滋的,乐开了花。
开心时,大老板喝着上千元的茅台酒滋润着,“小哥”喝着五元钱的啤酒潇洒着。
这一刻,大老板和“小哥”,都是一样。
借酒快乐,借酒洒脱。
借助啤酒的快感,“小哥”们将忙碌奔波了十几个小时的疲劳, 在嘻哈打闹中,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将白天给平台、商家、客户、门卫、保安、交警当“孙子”,所受的窝囊气,全撒了出来。
此时,“小哥”们嘴上,一个比一个牛逼,人人嘴上都是爷!
罚他们款的平台,刁难他们的客户,欺负过他们的门卫、交警。
现在,在他们嘴里都是“孙子”!
刘跃告诉我,这些“小哥”,就是以这种方式。
在自嗨自乐中,找回尊严、排解忧愁、寄托乡情。
我非常敬佩刘跃夫妻俩的亲和力。让我看到了“小哥”真实生活的另一面。
舒缓了“小哥”们的生存压力,抚慰了漂泊在异乡“小哥”们孤独的心。
与刘跃成为了朋友后,我特别想了解,小饭店在大城市生存的现状。刘跃,38岁,江苏宿迁人,16岁来上海。他人生的一大半时间,是在上海成长的。他从16岁开始,就一直在饭店打工。从杂工、配菜,一直做到大厨。熟谙饭店的全流程。 刘跃,这个在上海的打工仔,也被激发出来,创业开店、当老板的冲动。
对于创业,刘跃最深的感触是:底层人想创业,是借不到启动资金的。
万众创业。对底层劳动者来说,就是一个响彻大地、空荡荡的漂亮口号。刘跃说,他是在马云的支付宝“借呗”平台上,借了三万元。兄弟,这一共不到五万块钱,你都借不来?你咋混的呀?
我们全村人,虽然一半都是亲朋好友。有病有灾时,都难借到钱。 所以,他特别感谢马云、马化腾这两位老师,创办的“借呗”、“微利贷”平台。 对他这样底层创业的打工仔来说,这是比亲戚还亲的“天使”。在还款凭证上, “借呗”,还赠送了他一句民间俗语:“好借好还,再借不难”!是“借呗”、“微利贷”解决了,政府提出的万众创业,“最后一公里”的问题。不与刘跃相熟,我还真不知道底层劳动者要创业,借个启动资金,会这么难!
刘跃,借到了开店的启动资金,这只是迈开了创业的第一步。像刘跃这样,漂泊在上海的底层人,是没有社会人脉的。刘跃租的小饭店,六十多平米,每月租金高达2.7万。 刘跃租的这个袖珍小店,像击鼓传花一样,已经传了四手。 刘跃,这个创业者,就成了新接“盘”的第五位小店老板。但仍必须背负四座“大山”,被剥四层“利”、抽四次“头”。
他说,父母在农村,看病需要钱。为了把孩子从农村迁到城里读书,他在宿迁贷款买了房,要还贷。他和老婆还要在上海租房生活。开小饭店也没有科技含量。只要肯比别人多吃苦,就能挣上钱。将小店视为了,用自己和爱人艰辛的劳作,去兑换一家人生活费用的珍贵平台。凌晨,他是采购员。亲自到批发市场采购食材,堵塞回扣的漏洞。白天,他是大厨,确保炒菜质量。时常,还要客串“小哥”,给附近写字楼送工作餐。
他爱人,虽然名头上是老板娘,但即要当收银员,又当服务员,还要做清洁员。每天,夫妻俩要工作15个小时后,才拖着疲惫的身体。哎,这世上底层百姓是没办法,才忍心剥削自己!含泪压榨自己!
刘跃盘下小饭店后。他没有再花一分钱重新装修。甚至,连门面招牌都没换。刘跃夫妻俩,就是千万个勤俭持家、艰辛劳作的中国人的缩影。 我们的祖先,世代都推崇和遵循的一句老话:勤俭持家,勤劳致富。他们成功的第一步,都是节俭为先、勤劳为先,榨取自己的辛劳,完成原始积累。 唯一挥之不去的内疚是,每年他只有春节十天的时间,回宿迁老家陪儿子。儿子已经12岁了,作为家长,他从没有在作业本上签过字。这一切都是农村的爷爷奶奶在代劳。上海房租这么高!你夫妻俩这么辛苦!为什么不回老家开饭店去?刘跃说,他们老家的店铺,打了六折,也没有人租。因为客户流量太少。更主要的是,上海的营商环境非常好。政府执法部门,没有吃白食的,更没有敲竹杠的。
我这个生活在上海的新疆人,对上海这座城市,更加充满了敬意!刘跃的小饭店,一路走来,随着一点点的聚拢人气、积累客户。夫妻俩开始乐了,他们玩命耕耘,甚至是自虐式的劳作,终于迎来了收获!哪知道,才乐了一年、高兴了一载,灾难就骤然降临了。
2020年,新冠疫情,一巴掌就把刘跃的小店,打趴下了。大多都跟我一样,是体制内的人、端铁饭碗的人、按月领工资的人。不管疫情有多么严重,不管灾害是洪水滔天,还是山崩地裂。但是,像刘跃这样,千千万万个民营小企业、小饭店,靠自己劳动挣钱的人。疫情头两个月,饭店不能开业。所以,刘跃什么也干不了! 5.4万元,这可是他们全家在老家,种五年地的收入。 可是,除了媒体和墙上的标语:XX挺住!XX 加油! 好不容易,等到政府允许饭店可以开门了,但客户没有了。 每天一睁眼,二千多块钱的各项成本,就压得他,头皮发麻,心跳不止。 我问刘跃,餐饮业的从业人员和小饭店,有疫情补助吗?你会觉得,那些口号,多么空洞,多么虚无、多么苍白。 疫情期间,只有像刘跃,这样最底层的自食其力的劳动者,才能体会到:
如果再做外卖,就等于又多了一个老板,又多了一座大山。 可在疫情的非常时期,在小店生存面前,只要能保住小饭店。 夫妻俩,咬咬牙,腿更深蹲,腰更下沉。硬是又往自己身上,再多压了一座大山!
为了让我直观地了解,小店做外卖不挣钱,是亏本出力。 刘跃随手拿了一张,正在出菜的外卖单子,让我看一看。客户,点了一份尖椒炒鸡杂,一份米饭。一共付了16.8元。但外卖平台,要先扣减技术服务、履约服务、商家活动三项费用。刘跃说,这8.33元,摊掉房租、水电煤气、食材,还扺不上成本。
可在去年疫情的特殊时期,只要能活下来,亏着本,也要硬撑。 你不“烧钱”,平台就不会给你引流。客户就根本不知道,你家店的存在!他说,他家虽是外卖平台的签约饭店。但他家的饭店,目前处在外卖平台里的什么地方呢?他快速地翻着手机屏幕,翻过了一页又一页,才终于出现了他家饭店的名字和菜品简介。他说,他家小店目前“隐藏”在犄角旮旯的状况,就是因为他现在没有“烧钱”,去买“热搜”排名。 随后,刘跃在他的手机里,向外卖平台充值了500元的“推广”费。顷刻,刘跃家的小饭店,居然昂首挺胸、骄傲地站在了“热搜”榜,前六位了。我问刘跃,那你刚充了500元钱,你家小饭店在“热搜”榜前列的位置,能保多久呢?刘跃说,保不了多久,你一天不花钱,“热搜”榜上就找不到了。因为,这是一个动态的竞价“游戏”。谁出钱多,谁的排名就在前面。 外卖平台,还有一系列搏大众眼球的“名头”,也是要花钱购买的。这些漂亮的“名头”,一个个都是明码标价,价格一清二楚。我这个互联网时代的“文盲”“土鳖”,半天才缓过神来。原来,人们看到的“热搜”排名榜,还有那些“好评”“优选”“品牌”等。外卖“广告”和电视“广告”,都是一样原理,一个爹娘: 他每天进店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给他的小店,在外卖平台上充值800元。 就这样,在去年疫情的那些日子,他靠“烧钱”,获得了许多的外卖单子。 但夫妻俩工作量更大了,劳动强度更重了,更加辛苦了。
他们以自己的坚韧和毅力,背着“五座”大山,咬牙匍匐前行。 去年年底,小店靠“堂食”能支撑经营了。他就停止了在外卖平台上的“烧钱”,不做亏本买卖了。刘跃,这个淳朴的汉子,对外卖平台的评价,也非常厚道。他说,在疫情期间,他做外卖,虽然不挣钱,但毕竟减少了损失,让小店活了下来。 而且,外卖平台三天就结帐,从不拖欠钱。这一点,他也非常佩服。
现在,小店在不“烧”一分钱的前提下,外卖回头客仍占他家营业额的10%。 这些外卖的份额,也为小店摊薄了租金,降低了综合成本。
2021年,上海科学精准的防疫,保证了人们生活的正常。
刘跃的小饭店,也完全复苏和正常了,并且又开始盈利挣钱了。 刘跃夫妻俩披星戴月,几年聚起的人气、积累的客户、吹旺的灶火。 我与刘跃爱人谈小店拆迁的话题时,她眼里噙满了泪花。 夫妻俩,五年呕心培育,沥血浇灌的全家“生活之树”将被砍伐。
这“生活之树”的每一个树杈、每一个树枝、每一片树叶。 老人看病、孩子读书、还老家的房贷。还有他们在上海租房、生活费等。一切费用的来源,全断了、全没了。
甚至,全家人憧憬的美好生活,也成了泡影、成了梦想。将心比心,我完全可以感受到,刘跃夫妻俩现在痛苦扎心的忧愁。
我突然觉得,即将悄然倒下的小店,不仅充满了悲伤、悲凉! 又有多少个家庭,落入到生活的窘迫,没有了收入的来源? 哎!在华夏,小饭店要想办成百年老店,已是天方夜谭,门都没有。为什么,底层百姓改变命运会如此坎坷呢?
我问刘跃,小饭店拆迁后,他去干什么?
他说,还没有想好。可能会去别人家的饭店打工,当厨子。
也可能去跑外卖,当“小哥”。他回答时,没有任何抱怨,而且非常淡漠,这完全出乎我的预料。
我在想,如果我遇到了小店将被拆迁、自己将遭失业,家里失去了一切收入来源。 再想一想,刘跃来自农村,是体制外的劳动者。他没有铁饭碗、没有社会保障、没有人脉关系。
可以预见,不久之后,在钢筋水泥的浇灌下,刘跃小饭店的灶火将永远熄灭。
新建起的靓丽摩天大厦里,将会有高大上的豪华中西餐厅。 既要有参天大树,又要有低矮的灌木。这才是一个有温度的现代人文城市。 若干年后,一定没人会记得,上海的市中心福建中路上,曾经有过:
面对小店即将拆迁的现实。我只能怀着眷恋复杂的心情。 记录下,这对平凡的夫妻,靠着勤劳的双手,坎坷创业的经历。 这世上,还有太多的人,为了养家糊口,在挣扎的奋斗!
咽泪含笑,留下一张坎坷创业的纪念
强忍不哭,留下随夫创业的身影
朱健专列
医院那些事